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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三丫頭,顧小敏》 雙錦溪

林家院裡、院外的聲音如同在霧霾升騰的彌河扔下一枚炸彈,波瀾滾滾,驚醒了沉睡的黑夜;屋簷上的幾隻喜鵲“樸騰騰”“吱吱吱”叫著飛過牆頭,倉惶逃命;張牙舞爪的、帶刺的石榴樹枝扯下麻雀身上幾支羽毛,在手電筒的光線裡颻颻掉落;躲在巷子角落裡的幾隻流浪狗,瞪著驚慌的大眼睛四處亂竄,扔下一路淒厲的叫聲。

顧慶坤和林宇不忍心撇下林家老老小小安然離去,他們的身體躲在窄窄的夾道里,旁邊有戶人家,高高的門簷,高高的院牆,深深的門洞子,厚厚的兩扇大門緊緊閉著;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依附在堅固的牆上,枯竭的樹枝交錯纏繞,遮擋著黑沉沉的天空;院裡沒有任何聲音,沒有燈光,只有幾片落在牆頭和門簷上的樹葉隨風(fēng)飄蕩。

鬼子咆哮的聲音躍過了林家院牆,那麼刺耳,那麼窮兇極惡,顧慶坤一雙大手攥成了拳頭。

林宇心裡牽掛著年邁的父母,他們哥倆對不起兩個老人,三年前不告而別撇下妻兒離開家……想到這一切,林宇眼淚汪汪,一個男人,一個二十多歲剛強(qiáng)的男人,他哭過兩次,第一次看著巴爺為了掩護(hù)他們、為了引開鬼子,他老人家一邊向鬼子開槍,一邊往黃河邊跑,一邊瀟灑地笑著囑咐他和海仔:“你們好好活著,你們還年輕,俺一個土埋半截的無牽無掛……”

躲在不遠(yuǎn)處的林宇和海仔哭了,他們親眼目睹巴爺跳下了波濤洶湧的黃河,鬼子站在岸邊狂笑,他們真想跳出去與鬼子拼個你死我活,可,槍裡沒有一顆子彈……想到那一幕,林宇痛心疾首。讓他萬萬沒想到巴爺有孩子,小九兒已經(jīng)五個多月了,就躺在他林家的炕上,巴爺啊,您不是無牽無掛,您有兒子啊,他還那么小。

聽著林宇偷偷啜泣,顧慶坤用大手撫摸著林宇清瘦的脊背,想安慰一下他,吧嗒吧嗒嘴唇,沒說一句話。

林宇猛地轉(zhuǎn)回身握住了顧慶坤像蒲扇似的、青筋暴起的大手,厚厚的老繭,摸上去不僅粗糙,更力大無比。眼前的顧慶坤上衣大敞著懷沒係扣子,露出肋骨嶙峋的胸脯,猶如一條條鋼筋鑄就的鐵塔;瑟瑟秋風(fēng)吹著他單薄的衣衫,他毅然昂首挺胸;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,那麼深邃,像黎明的兩束曙光,照亮了黑暗。

林宇剛剛認(rèn)識顧慶坤,兩個人還沒說上一句完整的話,甚至還沒有看清對方的面貌,但顧慶坤這個名字他早聽說過了,隻身一人與日寇鬥智鬥勇,炸掉一口煤井,多次保護(hù)煤礦工人和地下黨組織,顧慶坤是他心裡敬佩的英雄,今兒能和心裡的英雄戰(zhàn)鬥在一起,即使死了也沒什麼遺憾。

突然,躲在梧桐樹上的幾隻鳥兒驚叫著飛起,震落幾條幹枯的樹枝擦過眼前。顧慶坤豎起了耳朵,頭頂上傳來幾聲狗叫,狗能上牆?何況牆有三米多高,什麼狗能躥那麼高?藉著從林家院子裡射出來的手電筒的光,一個孩子的小腦袋出現(xiàn)在樹枝之間,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像映在夜色裡的星星。顧慶坤認(rèn)出了寶兒,“小寶?!”

小寶兒也看到了顧慶坤和林宇,他細(xì)瘦脖子扭向牆裡面,小聲呼喚:“呂叔,他們在這兒。”

來人正是呂安和小寶兒。

呂安幫崔耀宏處理完張喜篷和那四個打手的屍體,匆匆趕回了青峰鎮(zhèn)。

呂安本想把小寶兒送到林家就回妓院,剛靠近林家鋪?zhàn)樱旨仪霸洪T傳來了鬼子的吼聲,呂安一驚,他拉著小寶兒一閃身鑽進(jìn)了後巷子,把身體躲在一戶人家的門洞子裡。

身後的大門這個時候開了,從兩扇門裡面露出一張中年男人的臉,他向呂安和小寶兒招招手說:“快進(jìn)來。”

呂安哆嗦著嘴唇問:“您,您姓龐?!”

離開石河村時,崔耀宏說住在林家旁邊的龐家是自己人,有事可以聯(lián)繫他。

聽崔耀宏這麼說,呂安猛然想起,昨天夜裡瓢爺也說起,他來到青峰鎮(zhèn)後,總覺得身後有一雙眼睛悄悄盯著他,他留意觀察,好像是龐家裁縫鋪?zhàn)拥恼茩欭嬓码?yún),不知是敵是友?瓢爺還瞭解到龐掌櫃的侄子是鬼子的翻譯官。

看著呂安臉上的疑問,崔耀宏嘆恨了一聲:“龐景琦被日本人控制了,沾上了大煙,龐新雲(yún)正在給他戒菸。”

顧慶坤和林宇踏進(jìn)了龐家院子,兩人跟著呂安往前走了幾步,龐新雲(yún)從屋門裡迎了出來,他直奔顧慶坤,抱拳行禮,開門見山:“顧兄弟,咱們今天沒時間多介紹,在這兒,俺歲數(shù)年長您幾歲,希望您聽俺說幾句話,陳掌櫃的和代當(dāng)家的已經(jīng)去了鬼子炮樓,青峰鎮(zhèn)事情您不必?fù)?dān)心。三丫頭,不,林家所有的人我們都會保護(hù)周祥,您肩上任務(wù)很重要,第一把林宇安全送到石河村,第二,您安全回到坊子碳礦區(qū),那兒有好多進(jìn)步礦工等著您,如果您發(fā)生意外,他們就是一盤散沙,四分五裂……希望您相信俺龐新雲(yún)的話。”

咱們再說林家院子裡:

聽到孫香香不陰不陽的話音,瓢爺心裡咯噔一下,看樣子這個女人真的投靠了日本人做了漢奸,不知她今夜是跟著日本人到林家來看光景呢?還是她給日本人帶路?難道是她發(fā)現(xiàn)了他的行蹤?還是今天林老頭在街上說了什麼話引起了她的懷疑?

“少奶奶,您也在呀,什麼風(fēng)把您吹來了?這麼晚了,您把苗少爺一個人留在屋裡,他一個人多孤單呀……天冷了,還是熱炕頭舒服。”瓢爺訕笑著:“俺一個糟老頭子,讓少奶奶牽腸掛肚,真是俺的幸運(yùn),俺先謝謝您啦,晌午俺喝醉了,醉二馬三的無法拿刮臉刀,所以休息了一天,這錢是死的,人是活的,不能為了錢累死,更不能為了錢亂下刀子,如果不小心把主顧的臉割壞了,俺賠不起呀。”

站在瓢爺身後的林伯暗暗翹大拇指,他忘記了今兒傍晚見到孫香香的事情,沒時間囑咐瓢爺怎麼應(yīng)付眼前的女人,沒想到瓢爺對答如流,更滴水不漏。

孫香香一時語塞,半天也沒有回答瓢爺?shù)脑挕?/p>

瓢爺往後退了一步,用大手呼啦一下臉,瞇瞇眼角,像是沒睡醒,或者剛剛睡了一覺被吵醒了的樣子,然後把敞著的衣襟往前攏了攏,再次向兩個日本兵弓弓腰,“太君,您辛苦了,您到林家有什麼事兒嗎?有什麼事需要俺幫忙嗎?”

兩個鬼子兵表情冰冷、嚴(yán)肅,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。他們一隻手裡抓著手電筒,幾束青黃黃的光在林家院子上空交錯,像是探照燈,刺破了夜幕;他們另一隻手裡抓著三八式步槍,槍口插著明晃晃的刺刀,寒光閃閃。

“太君,這是林家,林家本是賣綢緞的,生意不景氣,把鋪?zhàn)幼饨o了剃頭師傅,這師傅手藝不錯……”蔣警官一腳門檻內(nèi),一腳門檻外,後背貼著一側(cè)門框讓出一條路,不經(jīng)意地往院裡瞟了一眼,瓢爺敞著衣襟,睡眼朦朧,嘴裡打著哈欠;林伯赤著腳趿拉著鞋子,看樣子還沒來得及穿上。

蔣警官怎麼這麼湊巧來到了林家呢?今兒晚上他帶領(lǐng)幾個小警察在街上巡邏,被樸大郎帶著一隊(duì)鬼子兵攔住,讓他跟著走,他覺得奇怪,這半夜三更,鬼子發(fā)現(xiàn)了什麼?

正在他狐疑的時候,孫香香從樸大郎身後鑽了出來,她的臉終於貼在了日本人的屁股上,走路挺著胸,脖子從胸腔裡竄出了半截,兩根筋挑著一個圓球,又像串在兩根竹筷子上的糖葫蘆,臉是紅的,嘴巴也是紅的。

她嬌滴滴向蔣廣全打招呼:“吆,這不是蔣警官嗎?您值夜班呀?辛苦了。”

蔣廣全明白了,這個女人一定想借日本人的手對付誰,對付誰呢?當(dāng)他跟著幾十個鬼子和孫香香來到了林家門口,他愣了,林家是好人,青峰鎮(zhèn)家喻戶曉,在那個丫頭走投無路時、在小白瓜變成孤兒時,林家老兩口收留了他們,看著眼前如狼似虎的鬼子兵,看著眉飛色舞的孫香香,蔣廣全恨不得用手裡的警棍敲碎她那張得意忘形的臉。

聽到蔣警官的聲音,瓢爺心裡多多少少有點(diǎn)安慰,他把一雙銳利的眸子投在蔣警官的臉上,這張臉上掛著一抹侷促不安與氣憤,還有小心翼翼。

就在此時,一個腳上穿著大皮鞋的、小個子的鬼子大模大樣走近了院門口。他上身一套黃色軍服,衣服有點(diǎn)長,包裹著他的屁股,如果沒有腰上那根皮帶束縛著他的肚子,還以為他沒長腿,只有一雙穿著高筒馬靴的大腳丫;一雙粗黑的眉毛擰在一起,一雙小眼睛閃著冷嗖嗖的光;他的左腰上掛著一把套著刀鞘的長刀,刀尖掃著地面,他的腳步和身體邁過門檻,刀留在了高高的門檻之外。

一個青年男人不知從哪兒蹦出來,彎下腰伸出雙手,把刀捧起來,輕輕放在門檻裡面。他就是樸大郎的翻譯官,一箇中國男人,曾留學(xué)日本的富家子弟龐景琦。

龐景琦身上穿著一套日本士兵的軍服,外面披著一件紫色綢緞坎肩,沒係扣子;清瘦的身子骨,臉上沒有一點(diǎn)肉,只有高高的鸛骨,被一層黃皮包裹著,尖嘴猴腮這四個字很適合他;弓著大蝦般的腰,如果他站直了身體比站在他旁邊的蔣警官都高。

龐景琦怎麼當(dāng)上了日本人的翻譯官呢?

三年之前的龐景琦精神狀態(tài)很好,穿衣打扮也很前衛(wèi),又是從日本留學(xué)歸來的學(xué)子,走到哪兒仰慕者很多,不認(rèn)識與認(rèn)識的都要駐足癡望,由此吸引了好多女孩子。

他父親在青島替他找了一份外貿(mào)局的工作,在工作之前他到青峰鎮(zhèn)探望他的小叔龐新雲(yún)。

龐新雲(yún)年輕時候留學(xué)法國學(xué)習(xí)服裝設(shè)計專業(yè),學(xué)成回國後,青島好多服裝廠爭搶著聘用他,他卻捨棄高薪厚祿來到青峰鎮(zhèn)開了一家裁縫鋪?zhàn)樱瑸槭颤N呢?龐家沒人知道為什麼?龐景琦也問他小叔為什麼跑這麼偏僻的小鎮(zhèn)來?龐新雲(yún)笑笑沒有回答。

龐景琦請他小叔去日本料理店吃飯,在店門口與繡舞子打了一個照面。繡舞子被眼前英俊瀟灑的龐景琦吸引,這個青年多像她丈夫年輕時候的模樣啊?當(dāng)她與龐景琦擦肩而過時,她竟然用日語與他搭訕,他也用日語應(yīng)答她。

龐景琦一口流利的日語與高大偉岸的體型吸引了繡舞子,讓她暗生情愫;龐景琦被繡舞子溫柔氣質(zhì)迷惑,為了繡舞子,他沒想著再回青島。

龐新雲(yún)勸他不要上日本女人的當(dāng),快回青島,龐景琦聽不進(jìn)去,他已經(jīng)愛上了繡舞子,無法自拔。

谷田不在青峰鎮(zhèn)時,繡舞子就與龐景琦在一起;谷田回來了,她就冷落龐景琦;繡舞子每天在兩個男人之間周旋,不僅累,更有怕,她知道谷田心狠手辣,事情如果有一天敗露,後果不堪設(shè)想,她就勸誘龐景琦吸大煙,這樣不會引起谷田的懷疑……一個健壯的青年慢慢被大煙膏侵蝕了軀體。

龐景琦想回青島,又怕家人不接受他,他找小叔龐新雲(yún)傾訴心中的鬱悶,龐新雲(yún)反而希望他暫時留在青峰鎮(zhèn),戒了大煙再回去。沒想到,繡舞子把他介紹給了樸大郎做翻譯官,為了穩(wěn)住鬼子,他只能答應(yīng)。

龐景琦心裡恨繡舞子,明面上也不敢表現(xiàn)出來,他不僅恨繡舞子,他也恨所有女人,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。

踏進(jìn)林家院子的小個子鬼子,正是日本駐軍青峰鎮(zhèn)少尉樸大郎。樸大郎在1928來到了中國奉天,他與谷田是表兄弟。他在來中國之前是日本街上的一個小混混,專門做一些偷雞摸狗、鬥毆打架的事情。當(dāng)時日本政府呼籲日本公民潛伏中國做間諜,為第二次侵華戰(zhàn)爭做準(zhǔn)備。谷田就把這個無所事事,到處閒逛,又惹事生非的表弟帶到了中國。樸大郎來到中國後居住在東北奉天,他無惡不作,橫搶武奪,殺了不少中國老百姓,當(dāng)?shù)馗瘮」倭藕ε氯毡救耍幪幪蛔o(hù)樸大郎,由此助長了他囂張跋扈氣焰。1935年這個無惡不作的小混混搖身一變,變成了日本軍少尉。

這個樸大郎雙手沾滿了中國人的血,就是他帶領(lǐng)幾十個鬼子殺了河灘村幾百戶。姚訾順曾多次想除掉他,他太狡猾,他行蹤詭異,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很久,在這個村殺完了人就跑進(jìn)炮樓貓起來,花天酒地玩幾天,爾後,乘其不備再躥到另一個村子燒殺搶掠,這是日本鬼子的戰(zhàn)略,用殺人放火恐嚇中國老百姓,他們錯了,越來越多的中國老百姓拿起了手裡的大刀、鋤頭參加了抗日。老人與婦女、孩子自願參加了婦救會,各個村莊有了站崗放哨的,鬼子的腳步剛出現(xiàn)在路口就會被站崗的發(fā)現(xiàn),瞬間鑼鼓聲傳遍整個村子,鄉(xiāng)親們迅速轉(zhuǎn)移到村外的山上躲起來,這是大家團(tuán)結(jié)起來對付鬼子的方法。

樸大郎手下至少有四十多個士兵,來林家他只帶了十幾個兵,其他兵留在青峰鎮(zhèn)外的炮樓了敵觀陣。樸大郎很狡猾,畢竟孫香香是中國人,她說林家有陌生人進(jìn)入,他怕是抗日分子的調(diào)虎離山之計,故意把他調(diào)開,以便乘機(jī)攻打炮樓。

樸大郎扶著蔣廣全的胳膊踏進(jìn)了林家院子,他站在門檻內(nèi)往後斜歪著腦袋,向他身後的鬼子遞了一個眼色,巷子裡的幾個鬼子兵迅速停下腳步,把槍托杵在地上,瞪大兇惡的眼珠子,守護(hù)在林家門口外面,

獐頭鼠目的樸大郎在林家院子環(huán)顧了一圈,北屋的西間亮著一盞燈,小小的燈苗在窗紙上搖曳;其他房間黑漆漆的,看不清屋裡的情況。

樸大郎把腰上的長刀拿下來,在手裡掂了掂,然後插在地上,他的雙手摁在刀柄上,撅著屁股,劈拉著腿,脖子往前使勁探著。

瓢爺?shù)囊浑b手拽拽衣襟,另一隻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插進(jìn)了他的懷裡。

“嘩啦”兩個鬼子兵拉開了槍栓。

樸大郎屁股往後縮了縮,很快他冷靜了下來,一雙狡黠的眼珠子盯著瓢爺?shù)拇笱劬Γ瑧{他多年經(jīng)驗(yàn),眼前的老頭只是一個老古董,他身上不可能有槍。

孫香香的身體往後趔趄了幾步,躲到了蔣警官的身後,她從蔣警官的肩膀上露出一張花容失色、扭曲的臉,“瓢老頭,你,你想幹什麼?你敢與皇軍……”

瓢爺沒有理睬孫香香,他的手從懷裡抽了出來,咧咧大嘴,嘿嘿一笑,手裡多了一盒煙,這是他去坊子碳礦區(qū)準(zhǔn)備的,沒有派上用場,眼前用它來討好樸大郎。

“太君,您抽菸……”瓢爺弓著背,雙手託著一盒煙遞到樸大郎的眼前。

樸大郎把抓著刀柄的一隻手鬆開,手掌向上攤開,抖動著一條腿,眼睛瞄著半空,一副傲然睥睨神態(tài)。

瓢爺臉上堆著笑,把那盒煙畢恭畢敬放到樸大郎的手裡,“太君,您辛苦了。”

龐景琦眼疾手快,從上衣口袋裡捏出一個火柴,“嗶咔”劃著了火,雙手捧著那點(diǎn)火苗,等著樸大郎從煙盒裡抽出一支菸。

樸大郎眸子裡射出兩道猙獰的光,厲聲問:“屋裡有什麼人?”他嘴裡吼著,背過手去,把煙遞給了龐景琦。

龐景琦把手裡燃燒著的火柴桿扔掉,從樸大郎手裡接過那盒煙,把臉轉(zhuǎn)向瓢爺問:“屋裡有什麼人?”

“我們都是良民,苗家的兩個孩子無地方去,暫時住在林家,還有一個是白家的孩子,他家的房子不知被哪個缺德鬼放了一把火,燒了,不能住了,也住在林家……孩子母親也被燒死了,那個可憐的女人做鬼也不會饒恕放火的人……”

聽了瓢爺?shù)脑挘瑖樀脤O香香毛骨悚然,孫香香不知道白太太跳了彌河。不僅她不知道,青峰鎮(zhèn)上的人除了苗先生和林家以外,其他人都不知道,主要想瞞住小白瓜,怕小白瓜知道他孃親不在了而傷心。

那天榮婆子被瓢爺踢進(jìn)了大火裡,小白瓜和小敏都看到了,他們把這件事埋進(jìn)了心裡。瓢爺讓林伯和曲伯散佈出去說:白太太被那場大火燒死了。青峰鎮(zhèn)上的人信以為真,畢竟白太太只有一條腿,走路都費(fèi)勁,怎麼能逃過那場火災(zāi)?

院裡傳來翻箱倒篋的聲音:鬼子抬起腳上大皮鞋踢向洗衣盆,洗衣盆在地面上“鏗鏘鏘”轉(zhuǎn)了幾個圈,被石基路擋住,晃了晃扣在地上;牆根的掃帚被鬼子的刺刀挑了起來,摔在窗戶上,窗紙都被戳碎了;牆角的一堆劈柴“嘩啦啦”坍塌,在地面上滾著;後院裡,幾只受到驚嚇的老母雞“喔喔喔”叫著飛上了牆頭。

兩個鬼子在前院、後院翻了一遍,什麼也沒找到。樸大郎向他們努努嘴,兩個鬼子一手端著刺刀,一手抓著手電筒衝進(jìn)了北屋。林伯緊跟著兩個鬼子的腳步進(jìn)了屋子,鬼子發(fā)現(xiàn)了身後的林伯,生氣地轉(zhuǎn)回身,舉起槍托向林伯身上狠狠砸過來,嘴裡嘰裡咕嚕怒吼著,林伯往後踉蹌了幾步,站穩(wěn)腳步往前挺挺胸膛,鬼子的槍托又砸了過來……林伯的身體擦著門框癱瘓在地上。如果不是瓢爺提前叮嚀他學(xué)會忍耐,林伯的手多次攥成了拳頭,又緩緩鬆開,屋裡炕上又三個孩子,小的小,不懂事的不懂事,還有一個丫頭,鬼子不僅慘無人道、姦淫擄掠,更禽獸不如。

鬼子撇下林伯“咔哧咔哧”竄進(jìn)了正間屋,手裡刺刀到處亂捅,北牆根的糧袋子被豁了一個大口子,袋裡的玉米粒“嘩啦嘩啦”流淌在地上。

林伯母摁著炕沿踢蹬上鞋子,一手抓著門框,一手撩開門簾,摸索著跨過了門檻,往前走了一步,彎下腰雙手扶著灶臺。

聽到聲音,鬼子把手裡的手電筒照射在林伯母的臉上,兇橫的眼珠子直視著老人的臉,他們看出了眼前的老太婆是睜眼瞎。

林伯母抬起衣袖遮擋住眼睛,雖然她看不清,她能感覺到兩束光很刺眼。倏然,她把扶著鍋灶的手放開,整整衣襟,把鬢角上一縷散發(fā)抿到耳後去,用身體緊緊護(hù)著身後的屋子。她隱隱感覺有一個鬼子朝著丫頭住的房間走去,她恨不得自己有分身術(shù),如果鬼子敢動丫頭一下,她就會……她想到了鍋臺上有一把切菜刀,她的小腳往鍋灶前挪了挪,往前伸伸胳膊,只要稍微彎一下腰就能摸到那把刀,可是,她的動作不可能逃過鬼子狡猾的眼睛,也許她還沒拿起刀,鬼子的槍就響了,她死了沒什麼,如果鬼子大開殺戒怎麼辦?瓢老頭的計劃不就泡湯了嗎?想到這兒,林伯母站穩(wěn)了身體,故作輕鬆地咧了咧嘴角。

鬼子“嘿嘿嘿”笑著,把手裡的刺刀舉起來,戳在林伯母的額頭,一滴一滴鮮血從老人額頭滑下,落在她的鼻尖,“吧嗒吧嗒”墜落在地上,老人一聲沒吭,臉上沒有一點(diǎn)驚慌。

蹲坐在屋外的林伯看到了鬼子的刺刀劃開了老伴的額頭,鮮血在她的臉上縱橫,她依舊傻乎乎地站著,難道她不疼嗎?林伯急了,他心疼呀,從老伴嫁給他那天,他都不捨得與她大聲吵架,更別說動手……他從一個大少爺變得一貧如洗,老伴不僅不嫌棄他一無所長,還嫁給了他,為了他們的生活,她在街上擺刺繡攤養(yǎng)活他,又給他生了兩個兒子,老伴不容易,此時,她卻在忍受鬼子刺刀穿骨的痛苦……林伯扶著身旁的門框站了起來,正在此時,兩個警察從蔣警官身邊衝了過來,一個走到林伯身邊,把好不容易爬起來的林伯又推倒了,一個直奔林伯母,嘴裡咋咋呼呼喊著:“老太婆,滾開……滾屋裡去。“”

東間屋裡炕上小九兒睡得很香,小嘴裡發(fā)出均勻的喘息聲;院裡的聲音驚醒了小白瓜,他蜷曲著身體躲在炕的裡面,瞪著驚駭?shù)难劬Χ⒅澏兜拈T簾……

西間屋裡,小敏躺在炕上,一雙大眼睛裡閃著仇恨的光,她與爹相見匆匆,她心裡有好多話還沒來的及問爹,還沒看清爹是否胖了?還是瘦了?還沒有告訴爹,她找到了二姐…鬼子就來了,他們來林家做什麼?難道爹是抗日分子?爹,瓢爺,還有林宇哥哥他們都是打鬼子的嗎?小敏的一雙小拳頭慢慢攥緊了,攥出了瀅瀅汗水,她為爹擔(dān)心,為瓢爺他們擔(dān)心;她的耳朵警惕地聽著院裡的風(fēng)吹草動,聽到了孫香香玉軟酴酥、阿諛獻(xiàn)媚的聲音。

聽到鬼子闖進(jìn)了正間屋子,小敏閉上了眼睛,嘴裡忽高忽低地夢囈。

鬼子用手裡刺刀挑開了門簾,往小敏躺著的炕上探著頭,手裡的手電筒在牆角旯裡照了一圈,桌子上放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子,房間裡飄著濃濃的中藥味;還有一個掛著花樣的繡棚立在玻璃燈旁邊,非常顯眼。

鬼子聞到刺鼻的中藥味,連著打了幾個阿嚏,很快,他把手電筒夾在腋下,大皮鞋邁過了門檻,刺刀挑開了小敏身上的被子,小敏身上穿著整齊,直挺挺躺著,氣息微弱,命在旦夕。

瓢爺眼角一直瞄著北屋門口,他看到兩個鬼子打林伯,林伯跌跌撞撞倒在地上,看情景,林伯傷的不輕,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;他也看到了身體孱弱的林伯母,這個女人平日裡很少說話,不知她哪兒來的勇氣,居然走出了東間屋,面對著闖進(jìn)屋子的鬼子面不改色,一臉坦然;他也看到了闖進(jìn)丫頭屋裡的鬼子,他的心臟驟然狂跳不止。

瓢爺怕林家兩口子有閃失,更怕丫頭出意外,他疾速地把雙手握成一個拳頭,放在額頭,向樸大郎摧眉折腰,低聲細(xì)語:“太君,林家有繡舞子的人,她在炕上生病,繡舞子託人來問過,希望丫頭快點(diǎn)好起來。”

蔣警官連忙附和著瓢爺?shù)脑?“繡舞子還拜託她的朋友給林家送了五斤小米,那五斤小米還是俺找人去糧店買的。”

聽到繡舞子三個字,樸大郎挑挑眉梢,刁滑的眼珠子在瓢爺和蔣警官臉上來回掃了一遍,最後落在龐景琦的臉上,厲聲呵斥:“是嗎?”

龐景琦點(diǎn)頭如搗蒜,“是,太君,林家住著繡舞子最喜歡的一個小繡工,這個繡工與她女兒歲數(shù)差不多大,繡舞子把她當(dāng)女兒。”

樸大郎腦袋飛快地轉(zhuǎn)著,繡舞子是他表哥谷田相好的,這件事在日本軍隊(duì)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;繡舞子有一個繡工房,繡工房裡僱傭著幾個中國繡娘。

樸大郎昂起脖子,向北屋嘟嘟囔囔叫了兩聲,兩個鬼子收起刺刀,匆忙退到屋門口,轉(zhuǎn)身跑到樸大郎身前,屏氣凝神,深深鞠躬,把他們在屋裡看到的,“嘰裡咕嚕”報告給了樸大郎。

孫香香聽不懂日語,但,她看得出來,樸大郎是聽了蔣警官和瓢爺?shù)脑挏?zhǔn)備撤兵,孫香香不想讓樸大郎他們放過林家,她心裡很清楚今夜興師動眾的目的,第一為了討好日本人,為了拉近她與日本人之間的親暱距離;第二為了把林家這個眼中釘拔了。她的腳步向前跺了一步,搖擺著腰身準(zhǔn)備繞過蔣警官,蔣警官伸出一隻手悄悄拉住了孫香香的胳膊,他的嘴巴幾乎挨在孫香香的脖子上。蔣廣全心裡非常討厭孫香香,這個女人不僅天生媚骨,更蛇蠍心腸,一肚子壞水,此時為了保護(hù)林家的安全,他只能表現(xiàn)出親熱與曖昧,“少奶奶,繡舞子小姐咱們不能得罪,得罪不起啊。”

孫香香的身體一哆嗦,她愛慕蔣警官許久了,從第一天在剃頭鋪?zhàn)娱T前見到這個風(fēng)流倜儻的男人,她就心猿意馬、春心蕩漾。此時這個男人的肌膚與她離著這麼近,他的語氣又這麼溫柔,她心裡像裝進(jìn)了一隻兔子,不僅激動又慌亂。

樸大郎把眼睛瞪向低頭不語的孫香香,大皮鞋在堅硬的地面上狠狠踹了一腳,一層厚厚泥土瀰漫在手電筒的光下。

龐景琦尖著嗓子向?qū)O香香吼了一聲:“孫小姐,太君有話問你,你看到的可疑人什麼時候進(jìn)的林家?”

孫香香一激靈,她一會兒看看蔣警官,她一會兒看看樸大郎,一時不知怎麼回答。一忽兒,她的眼珠子瞥向瓢爺,這個老頭鷹頭雀腦、詭計多端,他不會讓那個人在林家坐以待斃,最可疑的人非他莫屬,眼下在林家沒搜出任何陌生人,這怎麼好呢?這不是謊報軍情,欺騙皇軍嗎?

蔣警官怕孫香香亂咬人,他向樸大郎哈哈腰,“太君,俺有話不知當(dāng)講不當(dāng)講?苗家少奶奶也許看錯了,今夜沒有星光,月光朦朦朧朧,看錯了有情可原。”

孫香香扭著水蛇腰走近樸大郎,伸出蓮花指在樸大郎的肩膀上戳了一下:“吆,太君,以後俺的眼睛會擦亮點(diǎn),替您盯緊著青峰鎮(zhèn),不會放過一個可疑的人……老狐貍藏不住尾巴,早晚有一天會漏出來,這是我們中國的老話。”孫香香嘴裡話不僅是說給樸大郎聽的,也是說給瓢爺他們聽的。

樸大郎很喜歡妓女作態(tài)的孫香香,即便白跑了一趟,這個妖冶的女人能陪他回炮樓也不錯,想到這兒,在大庭廣眾之下,他向?qū)O香香翹著的屁股擰了一下。

孫香香假裝害羞的樣子,用小手掌心推著樸大郎的大手,輕柔地嗲嗲著:“您真壞。”

就在此時,炮樓方向傳來了“轟隆隆”的爆炸聲,頃刻間,青峰鎮(zhèn)上空硝煙瀰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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