泉民小區(qū)
本來約好的時間,蘇軼卻早早的到了那裡。
泉民小區(qū),25棟二單元102。
這是他在某一時期總能寫到的地址。
這樓沒有太大變化,樓門還是木門,而且有一半已經(jīng)不知去向。
他走進了樓道里,想起五年前的某一天,他就是這樣風塵僕僕而來,敲響這扇門。
可是裡面的人卻怎麼都不承認有夢真這個人,甚至不承認這裡住過一位年輕的女孩。
蘇軼此時站在102門前,和五年前一樣迷茫,他依舊不知道她在何方。
牆上有幾個綠色木頭信箱,其中一個上面寫著102,木頭信箱上沉著厚厚一層灰土,一把小鎖鏽在上面,看起來許久都沒被打開過。
樓道外散射進來的光,讓他恍惚間看到,幾年前夢真是如何開鎖取信的樣子,可是誰會想到,她之後會有那樣的苦難經(jīng)歷。
蘇軼沒有再往下想去,思緒收回,他敲響了元友家的門。
門開了,元友正好也要往外走,他看到蘇軼的臉色並不是很好。
“怎麼了?小蘇,昨晚沒睡好嗎?”
蘇軼搖了搖頭,像有心事一般。
元友沒再多問,跟著蘇軼出了樓道,上了他的車。
“徐家你都查好了嗎?現(xiàn)在都有哪些人?在哪裡住?”
“徐珂在1993年意外死亡,當時留下一個12歲的男孩,叫徐君房,還有他老婆王亞茹。
好像還有個遠方親戚留下的女兒,比徐君房小半歲,叫徐鐵來。
徐珂的妻子王亞茹在1994年也去世了,乳腺癌。徐君房在剛過十二歲的時候,得了腿病,現(xiàn)在一直坐著輪椅呢,她堂妹在照顧他。”蘇軼邊開車邊說道。
“要照這麼說,這一家可真夠慘的。”
“是啊,他們家以前在龍源區(qū)那邊住,但現(xiàn)在搬到標本展覽館了。”
元友聽完後一皺眉。
“搬到哪了?”
“就以前的標本展覽館啊!怎麼了?元叔?”
元友暗想,那種地方以前都是擺弄屍體的,搬那裡住,是為什麼呢?
“他們?yōu)槭颤N搬到那住了?
我記得1988年的時候,那裡租給了市醫(yī)學院和市公安局法醫(yī)聯(lián)合解剖研究所啊,那地方能住人嗎?”
蘇軼眨了眨眼睛,然後想了想。
“徐君房還在上高中,在北寒三中上學呢,他腿不是很方便,估計是想離學校近一點,畢竟以前住的地方太遠不方便吧。
他們搬那裡,也應(yīng)該不太講究那些吧,反正是我,我就不會考慮房子以前是幹什麼的,我不怕。”
“這個徐君房,他的腿是什麼原因造成的你知道嗎?”
“這個沒查到,一會去了,可以問一下。”
車很快就到了北寒三中西側(cè)的位置,那是原來的市標本展覽館。
紅色的樓房看起來,跟旁邊的學校教學樓格格不入,看一眼就像又回到了六七十年代。
樓前的花園門鎖著,蘇軼敲了敲鐵門,發(fā)出的聲響足以讓樓裡的人聽到。
不一會,從裡面出來一個人。
“你們找誰?”說話的是個女生。
“我們是公安局的,要來調(diào)查一下。”
門鎖被打開的聲音,門開了。
蘇軼倒是沒有太大驚訝,但是徐鐵來卻愣住了。
她看到來人是蘇軼很是吃驚,然後往他身後看了一眼,更是一怔。接著她把目光又收回到蘇軼身上。
“調(diào)查什麼?”
蘇軼從內(nèi)兜掏出了工作證件,要打開展示時,卻從證件裡掉落了一張被裁剪過的相片,那上面是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。
徐鐵來蹲下將這照片撿了起來,但是她看著那照片又一次愣住了。
蘇軼露出了一點尷尬的笑容,伸手將照片從徐鐵來手中拿了過來,然後塞回了證件夾後面。
又拿出一份文件,“我們是來調(diào)查徐珂的,如果方便的話,能進去談嗎?”
徐鐵來像是如夢方醒一般,情緒看起來有些奇怪。
元友在後面看到了這個姑娘有些不對勁,“你們以前就認識?”
蘇軼撓了下頭,“算是吧,見過兩面。”
徐鐵來接過文件,打開一看,上面是立案審查令,以及相關(guān)手續(xù)。
“人早就沒了,為什麼要調(diào)查?”
“我們進裡面說好嗎?這裡不太方便,徐君房在不在?”
“他現(xiàn)在在學校上課,你們跟我進來吧!”
徐鐵來把他們帶到了一樓大廳裡,隨後搬下來兩把椅子。
元友環(huán)視了下大廳,向朝北的走廊裡望了過去,而蘇軼也怔怔的看著那邊,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“要問什麼,問吧!”徐鐵來冷冰冰的。
蘇軼打開筆記本,臉色嚴肅起來。
“徐珂是你什麼人?”
“他是我叔叔。”
“徐珂還有別的親人嗎?”
“應(yīng)該沒有了,我只是他遠方的親戚,有沒有血緣關(guān)係都不一定,只是我父母離世的早,所以把我送到這裡來投靠他們的。”
蘇軼點了點頭,“那你對你這位叔叔瞭解的多嗎?”
“我沒來多久,他就出意外了。”
蘇軼看了看錶,“那你們知不知道,這裡發(fā)生過什麼?”
徐鐵來沒有說話,但她身上散發(fā)出的情緒,讓蘇軼覺得不對勁,他抬起頭看向了她,“你怎麼了?”
徐鐵來恍然清醒一般,有些無力的聲音,“我什麼都不知道,你們走吧!”
說完她轉(zhuǎn)身想要離開。
“三號標本室的鑰匙你那有嗎?我們想進去查看一下。”元友聲音洪亮,在這大廳裡竟然有了回聲。
蘇軼和徐鐵來都是一怔。
“你們隨便吧!門沒鎖。”徐鐵來似乎不想再和他們聊下去。
蘇軼沒有想到,元友會有這個要求,他在內(nèi)心中有些掙扎猶豫,那間屋子到底是進還是不進,他還沒有做好任何心理準備,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。
徐鐵來眼神中流露出不易察覺的東西,看了一眼蘇軼的樣子,轉(zhuǎn)身上了樓。
元友並不知曉蘇軼今天到底怎麼了,只覺得他今天情緒有些異常,而那個徐鐵來,更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,怪怪的。
如果他感覺沒有出錯的話,徐鐵來可能知道些什麼事。
元友朝那走廊走了進去,這走廊不知為何如此暗,頂頭的窗戶就和沒安一樣。他看著每間屋子的標牌,一直走到頂頭。
頂頭那扇磨砂窗戶進來的微光,讓他看到左側(cè)還有一段走廊,但那段漆黑無比。
他盯著那個方向,不知道為何,隱隱從裡面生出絲絲呢喃的聲響。
無法看透的黑暗裡,滲出一種冰涼的寒氣,他心跳加速,就像有什麼怪物隱匿在其中,即將要探身出來。
“元叔,三號在這裡。”
元友打了寒顫,他此時身上竟然出了些冷汗。
蘇軼站在靠近樓梯的位置,將樓梯側(cè)邊鐵柵欄門的鎖鏈拿開,然後推了推兩邊的鐵柵欄門,推出一條窄縫後,便怎麼都推不開了。
元友和蘇軼,一前一後,擠了進去,然後來到了三號標本室門口。
門上的封條寫著一九九三年,九月十日封。
蘇軼雖然鼓足了勇氣,但走到這裡,還是不由自主的在腦海裡出現(xiàn)一些畫面,那三個萬惡不赦的少年,是如何抬著沈蓯走進這裡的。
一想到這些,他渾身冰涼。
“蘇軼,你今天到底怎麼了?是不是不舒服?”
元友察覺他臉上冒著冷汗,嘴唇發(fā)白,手緊緊的攥著。
“沒什麼,元叔。”
元友又看了他一眼,拉開了三號標本室的門。
裡面伸手不見五指,元友在側(cè)牆摸索了半天,咔吧一聲,燈亮了。
昏黃的燈光下,幾排鐵架,上面都是玻璃瓶,裡面泡的東西,蘇軼不想細看。
這些玻璃瓶裡面,泡的大多數(shù)都是嬰孩的屍體,各個時期的,各種姿態(tài)的。
元友對這些標本沒有什麼感覺,然而讓他覺得駭然的,卻是角落裡一個一人多高的大玻璃罐子。
這罐子裡泡著一具完整的男性屍體,屍體的皮膚全被剝?nèi)チ耍冻隽思t色的肌肉紋理,裸露的牙齒沒有嘴唇,眼球沒有眼皮的支撐,凸在眼眶外,猛的一看有些滑稽,但盯著久了,就會覺得恐怖甚至哀怨,他就這樣瞪著瓶外的人。
蘇軼站在架子的另外一端,他遠遠的也能看到那巨大的瓶子裡泡著什麼,而他的心思不在這些上面。
蘇軼從進到這個屋子的時候,從心底便升出一股戾氣。
這種鬼地方就是犯罪現(xiàn)場,一種憤怒的感覺充斥著他的全身,他甚至有一瞬間,想象著怎麼去撕碎那三個少年。
可是緊接著無力感湧了上來,這些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蹤了,沈蓯現(xiàn)在到底在哪。
元友在這間屋子裡走了兩圈,他看見蘇軼靠在門口的牆上低著頭,不知道在想些什麼。
他走了過去,“這種地方的確會讓人壓抑,咱們走吧!”
他們剛出了樓裡,蘇軼突然又想到了什麼,他讓元友先回車裡,他上樓想找徐鐵來,約一下徐君房。
元友應(yīng)了一聲,往花園外走去。
蘇軼上了二樓,又上了三樓,在三樓大廳裡,他看到了徐鐵來。
徐鐵來站在窗邊,身影落寞。她聽到有人上來了,轉(zhuǎn)過頭看了一眼。
蘇軼沒有走到她近前,開口說道:“我們想約一下你堂哥,他多會能在?”
徐鐵來看著窗外冷冷的問道:“你們到底想查什麼?”
“我要找到一個人。”
“誰?”
“她叫沈蓯。”
大廳裡一下變的安靜,徐鐵來的背影微微一顫,聲音有一絲奇怪,“她是誰?”
“她對於我來說,是個很重要的人。她失蹤了,不知是死是活,我一定要找到她。”
蘇軼把情緒宣洩了一些,卻有些後悔不該說這麼多,他不明白為什麼,能跟徐鐵來會說這些,他們之間,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。
“我們這幾天還會來的,要跟你堂哥談?wù)劊月闊┠戕D(zhuǎn)告他一下,讓他空些時間。”說著蘇軼轉(zhuǎn)身要走。
“你們查不到什麼的。”
蘇軼一怔,“為什麼?”
“徐珂都已經(jīng)死了,查下去有什麼意義。”
蘇軼沒再說話,停頓了一下,背影看起來是那麼的倔強,他下了樓。
元友等了半天,才看到蘇軼從樓裡出來,他的眼睛往那樓的窗戶看了幾眼,發(fā)現(xiàn)三樓窗戶站著剛才那個姑娘,她正在目送蘇軼。
而蘇軼臉色依舊不好看,心事重重的往車這邊走。
“怎麼這麼久?”
“嗯!”蘇軼心不在焉。
元友總覺得今天蘇軼很怪。
“你跟這個姑娘是怎麼認識的?”
“我上次去學校問話,她去接她堂哥,元化星介紹的。”
“化星?她們都認識?”
蘇軼一下想了起來。
“徐君房是元化星的同桌。”
元友猛然不安起來,皺起眉頭,心中暗想,事情會這麼巧嗎?
蘇軼發(fā)覺元友有些驚愕,趕忙問道:“元叔,怎麼了?”
元友看了下表,抬頭髮現(xiàn),不遠的校門口,很多學生正在往出走,大概是中午放學了。
“蘇軼啊,你回去吧,我去學校看下我閨女。”
蘇軼不好再過問什麼,元友下了車往學校門口走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