進入蟲洞的一瞬間，整個世界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。那是一種淹沒了一切的純粹的白，但卻並不刺眼。
肖山重重地眨了眨眼，發現這白色跟隨自己眨眼的動作有輕微的光變。他立刻意識到，這並非幻覺，而是實實在在發生的。
正在疑惑之際，自己的雙手、指揮臺上的按鈕、艦橋裡的設施還有軍官們就由近及遠地出現在了眼前。那感覺就像是整個世界都被浸泡在了牛奶中，一個氣泡正在以自己為圓心向四周擴散，而艦橋之外的世界也正悄然發生著變化。
戰艦似乎是在一條光潔的白色隧道里穿行，通過偶爾從四周疾馳而過的絲狀暗影，可以看出戰艦的速度非常快，但艦橋投影上顯示的戰艦相對速度卻為0。
肖山心頭一緊，趕緊查看戰艦和整個艦隊的情況。發現除了相對速度之外，14艘戰艦都在正常運行，這才稍微放鬆了緊繃的心絃。
“這...我印象中穿越蟲洞不是應該在瞬間完成嗎？現在怎么？”身旁的莉莉滿面疑惑地四下顧盼，不禁發問道。
肖山一手托腮，在腦海中飛快地檢閱著那個既古老又經典的愛因斯坦引力場方程。忽然，他眉梢一挑，眼中綻放出了欣喜的光芒：
“蟲洞雖然是連接兩個時空之間的捷徑，但捷徑不代表沒有距離。之前我們穿越的都是萬光年尺度的蟲洞，這在宇宙尺度下簡直不值一提，感覺不到瞬間的穿越過程也就正常了。
但現在我們要跨越的是至少2.4億光年的時空尺度，蟲洞的距離自然就能被我們直觀地感受到了。”
莉莉似懂非懂地點著頭，看了看投影上異常的相對速度，又看向現場外飛速掠過的光影，擔憂地問道：
“我們明明是以亞光速進入的蟲洞，現在相對速度顯示卻為0，而且也沒有感受到劇烈的減速過載。但看周圍的情況，我們又明明是在高速航行。難道是戰艦的傳感系統出問題了？”
肖山淡然一笑，不由地想起了故人，帶著幾分惆悵說道：
“這實際上是個參考系的問題，如果我的老朋友周成教授在這兒的話，他肯定能簡明扼要地給你講清楚其中緣由。艦隊相對蟲洞的速度無法被傳感器捕捉到，但相對正常時空的速度理論上確實沒有發生變化。
在進入蟲洞之後，你可以理解為時空是在我們的前方急劇壓縮，又在我們的後方迅速展開。宇宙不允許任何時空之內的物質超過光速，但沒有規定時空本身不能超過光速。這就是我們能在短時間跨越長距離時空的關鍵所在。”
莉莉嘖嘖稱奇道：
“也就是說，我們實際上是在時空之外旅行？”
肖山搖了搖頭：
“嚴格意義上來說，是在時空的邊界上打了個水漂。”
“那...那時空之外還有什么？”
莉莉下意識的追問讓肖山心頭一顫，不由得看向了正在戰艦之外飛速掠過的光影。現有的基礎理論框架只能解釋時空之內的規律，對時空之外卻無能為力。這看似合理的邏輯卻有一個致命的漏洞，那就是黑洞。
現有理論框架同樣無法描述黑洞視界面之內的情況，如果強行解釋甚至會得出時空座標倒置這種荒謬的結論。但問題就在於，黑洞就實實在在地存在於時空之內。而且在絕對守恆的宇宙鐵律下，與黑洞相對的白洞從來沒有被觀測到過。
“難道上帝真的是個左撇子嗎？”肖山雙目空洞地看著窗外的某處怔怔出神，嘴裡不由得喃喃自語道。
忽然，耳邊響起的一陣嘈雜聲打斷了他混亂的思緒。
“你們看，那是什么？”
“那是...星空嗎？”
“是星系，那是處女座星系團，她正在遠離我們。”
回過神來的肖山這才發現，舷窗外飛速掠過的光影不知何時已經悄然變得暗淡。一條條飛掠而過的光影線段漸漸縮短成了一個個亮點，然後匯聚成光暈，最後變得清晰之後組成了一個個星系的模樣。
所有的星系都在如水槽裡的漩渦一般飛快地運行著，超新星爆發的光芒如閃光燈一般在星系中不停閃爍。龐大的星系核心，活動星系核時不時地將能照亮整個星系的能量，如噴泉一般拋灑向宇宙空間，艦隊仿若正在一幅快放的高清星圖之上航行。
“我們...我們看到的是真實的情況嗎？”莉莉瞠目結舌地問道。
肖山凝眉沉思了片刻，臉上忽然浮現出了釋然而又無奈的乾笑：
“宇宙真是個自律的可怕的傢伙，任何時候都要墨守自己的成規。我們跨越漫長時空錯過的信息，根據信息守恆定理正在被壓縮的時空中向我們釋放。也就是說，我們現在看到的，就是宇宙中正在真實發生的場景。”
所有人都肅穆地凝望著舷窗之外。無數的星系宛如鑲嵌在黑色天鵝絨上的璀璨寶石，它們憑藉自身核心強大的引力，將千億顆恆星、行星、衛星以及無數星際物質凝聚在一起，構建出一個秩序井然、波瀾壯闊的宇宙家園。
然而，引力這一維繫宇宙中一切秩序的神秘紐帶，卻如同被一雙來自時空之外的無形巨手悄悄地、緩慢地切斷了。
最先打破平靜的是彌散在星系四周的壯闊星雲，那如夢如幻、由氣體和塵埃組成的龐大雲團。原本應該在引力的作用下，緩慢地塑造著星系的形態，孕育著新的恆星。然而現在，引力的異常讓它們如同被狂風吹散的，逐漸扭曲、變形，最終完全消失。
緊接著受到影響的是星系邊緣的恆星。它們原本沿著既定的軌道，優雅地繞著星系中心旋轉，恰似一群訓練有素的舞者。此刻卻像是突然掙脫了韁繩的野馬，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向著宇宙的深淵狂奔而去。
這些恆星拖著長長的、熾熱的尾巴，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道明亮而扭曲的軌跡，彷彿是宇宙畫布上被肆意揮灑的光的筆觸。
然而，就在它們離開軌道之後不遠，這些統領著各自恆星系統的霸主，就如暴雨之下的火苗一般完全消失在了深空中，不留一點存在過的痕跡。
引力的混亂如洶湧的潮水般迅速向星系內部蔓延。星團的結構開始瓦解，那些曾經緊密相依、相互輝映的恆星們，此刻仿若旋轉傘面上的雨滴一般紛紛四散逃離。
原本如同璀璨明珠般緊密排列的星團，瞬間化作一片星球的碎屑，每一顆恆星都帶著自己獨特的光芒和故事，向著不同的方向飛馳，然後悄無聲息地熄滅在深空之中。好似一場盛大的煙花表演在瞬間失控，每一朵煙花都在無序地綻放、消散。
對於那些核心不夠強大的中等質量星系來說，撕裂已然無法阻擋。黑洞周圍的物質盤開始劇烈動盪，原本有序環繞黑洞旋轉的物質，如同沸騰的巖漿般四處飛濺。
巨大的能量噴流從黑洞兩極瘋狂溢出，彷彿是黑洞在憤怒的咆哮，宣洩著對這失控世界的不滿。在一道比一道更弱的奪目的光芒之中，整個星系以極快的速度重歸於無聲和寂靜，彷彿這裡從未出現過任何物質。
此刻的星空中，已經如只有幾點螢火蟲的深夜一般暗淡。只剩下銀河系一般的大型星系核心，超大質量黑洞用它那無與倫比的強悍引力，還在歇斯底里地維繫著已經如風中殘燭的星系面貌。但它們也只剩下了最後一絲力氣，黑暗和撕裂已經悄然逼近。
“大...大撕裂已經發生了嗎？不...我的意思是，已經蔓延到星系內部了嗎？”莉莉帶著啜泣的聲調語無倫次地說著。
肖山雙眼圓睜，前額和鼻尖都沾滿了汗珠，嘴唇微微顫抖著說道：
“是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