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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醉金盞》 玖拾陸

阿薇從廚房裡走出來。

一手提著把杌子,一手拎著桶水,走到已經架好的磨刀石旁,人往杌子上一坐,水桶就放在手邊。

往早已經浸潤了的磨刀石上又撒了點水,阿薇取過一把廚刀,熟練地調整角度。

剛磨了兩下,她彷彿才看到院門下糾結又猶豫的陸駿,淡淡喚了聲“舅舅”。

陸駿“哎哎”應著上來前。

走近後,看清阿薇的臉上並沒有過激的情緒,揣度著應該不會一言不合就觸黴頭,陸駿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:“這么多刀,都要磨嗎?”

“是啊,”阿薇一面磨,一面答,“一塊都磨了,順手的事兒?!?/p>

陸駿又道:“你們平日都不回來住,這兒小廚房裡除了放不壞的香料,也沒有別的菜肉,你磨完了刀要不要試試手?我讓廚房給你送些新鮮的來?”

他記得阿致說過,阿薇心情不好就是磨刀切菜燉肉。

這都順手了,不如另兩樣也一道做了,多管齊下,心中鬱氣散得更快。

阿薇閒著也是閒著,道:“也行?!?/p>

陸駿懸著的心往下落了幾分。

願意溝通就是好事,怕的是油鹽不進,問什么懟什么。

“你別怪舅舅多嘴啊,”陸駿在阿薇身邊蹲下來,道,“你母親的性格你最知道了,她歷來強勢,你外祖父都得順著她的脾氣來。

她要說了什么重話,你、你就讓讓她,別往心裡去。

畢竟,母女哪有什么隔夜仇,你說是吧?

她、她也就只信你了……”

陸駿絞盡腦汁說著勸和的話,見阿薇磨刀的動作停了下來,一雙明亮的眼睛望著他,他就說不下去了。

明明,勸和不理虧,但他總覺得面對大姐和外甥女時,說什么話都有點不得勁。

矮人一頭。

阿薇卻是恍然大悟:“舅舅以為我和母親吵架了?”

陸駿愣怔:“難道沒有?”

“我怎么可能跟母親吵架,舅舅想哪兒去了,”見陸駿這忐忑萬分還嘴笨勸和的樣子,阿薇不由失笑,“我是真要磨刀?!?/p>

陸駿見她不像在說假話,心徹底放了下來。

摸著鼻子“哈哈”乾笑兩聲,陸駿連聲道:“這就好,這就好。”

他也不著急走,出去吩咐了人往春暉園裡送肉送菜,又轉了回來。

另拎了把杌子在阿薇邊上坐下,聚精會神地看她磨刀。

這是個精細活。

阿薇手穩、也耐心。

陸駿看了會兒就看出狀況來了,又起身從屋子裡搬桌子,擺燈點光。

末了,他勸說道:“天黑得快,等下就看不清了,外頭夜裡也冷,磨不完的就等明日吧,要不然就燉肉?廚房裡不怕暗?!?/p>

阿薇應了下來。

陸駿又問:“真別怪舅舅多嘴啊,不是與你母親吵架,那是誰惹你生氣了?我越看越覺得你心裡有事?!?/p>

阿薇看了他一眼,抿著嘴想了想,才道:“仇人。”

陸駿驚訝:“你還有仇人?”

就大姐和阿薇的脾氣,能被她們稱為仇人的,早就風風火火喊打喊殺了。

但陸駿思來想去,近些時日,他完全沒有聽說她們主動找了誰的麻煩。

文壽伯府,以及被鎮撫司圍了抄了的那些,陸駿一併算到了成昭郡王那頭。

那是郡王爺為了翻巫蠱案做的準備,大姐和阿薇出些力,但和“仇”聯繫不上。

阿薇沒有給陸駿解惑,只是輕聲道:“我當然有仇人,我仇人還不少呢?!?/p>

陸駿嘆了聲氣。

他沒有不信,只是想不懂而已。

阿薇不想說的事,陸駿知道自己問了也白問,便道:“大姐是有仇報仇的性子,你也隨了她,不過阿薇,雙拳難敵四手,打架就得人多。

你要報仇,別光想著單打獨鬥,該叫人就叫人。

舅舅的拳腳說來丟人,但多少能給你撐撐場面,你說是吧?”

阿薇眨巴眨巴眼睛看他,到底沒把仇家大名說出來“嚇死”他,忍笑說了聲“好”。

叫陸駿這不明不白的一通勸,阿薇的情緒暢快許多。

晚膳謝絕了長輩們的好意,她單獨在春暉園裡用了。

等燈油光也不能再磨刀之後,阿薇進了小廚房,開始燉肉。

夜風很涼,灶臺旁依舊暖和。

柴火跳躍,噼裡啪啦的聲音能讓人的心境平和。

鍋裡的肉塊和湯汁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,香氣從蓋子縫隙裡鑽出來,時間越久,味道越醇。

沈臨毓就是聞到了這股醇厚的香氣。

約定了明日動手,沈臨毓這一日也沒有閒著。

在御書房外辛辛苦苦跪完,送長公主回府之後,他又做了不少準備,以備不時之需。

而後,被沈臨毓搪塞敷衍了的五皇子妃總算明白髮生了什么,急急尋上了長公主府,要見被“扣下”的李崇。

沈臨毓不再“以權謀私”,讓穆呈卿帶了一隊緹騎來,把李崇也提回了鎮撫司,和李巍、榮王爺做鄰居去。

五皇子妃鬧也虧、不鬧也虧,最後聽從沈臨毓的“建議”,進宮搬梁嬪娘娘做救兵。

沒有聖諭,後宮嬪妃不能出宮。

本就因早朝狀況而心急火燎的梁嬪被五皇子妃這么一哭訴,只能求見永慶帝。

永慶帝稍稍平復了下來的情緒、當即又冒上了火。

沈臨毓被叫進了宮。

“鎮撫司查巫蠱案子本就是職責所在?!?/p>

“榮王、八殿下的供詞中,五殿下是同謀,鎮撫司請五殿下配合,理所應當?!?/p>

“我的確不再掌管鎮撫司,所以我把五殿下交了出去。”

“您放心,我不會去鎮撫司裡指手畫腳,他們該怎么查就怎么查,我不會插手?!?/p>

“您只是停了我的職,還是說您要下旨不許鎮撫司徹查此案?”

“如此要案,您若堅持不查,也得聽聽幾位老大人的意見,看看如何平息朝野議論?!?/p>

“議論也是我今日惹出來的?您要這么說,明日起,我是不是就連早朝都不上了?”

永慶帝沒有斬釘截鐵地給答案。

他又被沈臨毓氣了一次,頭暈眼花,大口喘氣。

沈臨毓一臉愧疚又急切地,給他請了太醫。

太醫急急來了,請脈之後還是先前的意見:保持心情舒暢,千萬不能動氣發怒。

永慶帝臉上不自然的潮紅,讓沈臨毓出去,別礙他的眼。

沈臨毓在夜色中出宮。

長長的宮道安靜極了,直到走出宮門,坐著馬車離西街越來越近,外頭漸漸熱鬧起來的聲音才把他拉回了煙火氣中。

只是,阿薇姑娘不在廣客來。

沈臨毓聽說她回定西侯府去了,原也想就此回府,馬車行到一半、他又讓掉了頭。

沒有去敲侯府的門,馬車停在侯府東側,沈臨毓腳下使勁,飛身翻牆,落入牆內。

春暉園是正院,位置不難尋。

況且,沈臨毓才走了一小段路,就聞到了燉肉的香氣。

濃郁的肉香撲鼻而來,沈臨毓失笑著搖了搖頭。

不管阿薇姑娘嘴上說得多么堅定,但畢竟是這么大的事,沈臨毓想,有情緒起伏也是情理之中的。

就像他自己,走到這一步時,固然不會回頭猶豫,卻也不敢說“心如止水”。

所以,他出宮後才會去廣客來,才會行至半道了又特地回來看看。

若是阿薇姑娘如常,那他就當自己沒有來過。

結果,還真叫他猜中了。

阿薇姑娘的老毛病又犯了。

沈臨毓翻進了春暉園。

他耳力好,也敏銳,確定這兒只阿薇一人,才從屋頂下去,敲了敲小廚房的門。

“阿薇姑娘?!?/p>

阿薇正望著柴火出神,聞聲倏然抬起頭,警惕著看向門口。

熟悉的聲音、熟悉的模樣,讓她提起來的心又落了下去,挑眉道:“王爺怎么來了?”

沈臨毓實話實說:“翻牆進來的,沒有走大門?!?/p>

阿薇頷首:“難怪?!?/p>

難怪沒有看到定西侯,若是敲了大門,現在定然是亦步亦趨跟著來。

沈臨毓另搬了把杌子,在阿薇身邊坐下來,道:“我才從宮裡出來不久,又氣了他一回?!?/p>

阿薇訝異。

她知道長公主早上進宮的事,只是沒想到,這一日裡,沈臨毓竟然還能梅開二度。

王爺把聖上氣倒的心真是堅定。

“聖上身體如何?”她問。

“聽太醫的意思,”沈臨毓斟酌著道,“照這么氣下去,遲早要出事。”

阿薇莞爾:“所以,明日就被氣得倒下了,也不稀奇,對嗎?”

沈臨毓頷首。

阿薇示意沈臨毓稍等,站起身掀開了鍋蓋。

熱騰騰的蒸汽驟然冒了出來,一下子模糊了視線,而更霸道的是燉肉的香氣。

阿薇拿鏟子翻動了幾下,重新蓋上蓋子,坐了回去。

一邊拿著鉗子撥動柴火,阿薇一邊輕聲道:“王爺大晚上尋我,甚至是翻牆尋我,不會只想告訴我,聖上又被你氣著了吧?

我想想,你應該是和我母親一樣,怕我情緒不穩,所以來陪我說說話?”

沈臨毓在阿薇這兒素來坦誠,自然也沒有不能答的:“不瞞你說,我會愧疚?!?/p>

阿薇撥柴火的手一頓。

沈臨毓又道:“你說你動手最合適,你有你的仇要報,但是,這本該是我、是大哥……”

阿薇放下了鉗子,側過身子。

“你不用為此覺得愧疚,”阿薇的手落在了沈臨毓的膝蓋上,兩人捱得近,她說得也很認真,“是,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,要讓自己從過去走出來,要讓自己往前走。”

“你會為了太子想要弒君,太子又不想讓你揹負那些,現在確定了由我來動手,不是為了化解你們的麻煩,更多的是為了我自己?!?/p>

“王爺,你以前說我做事是華山一條道,我承認,因為我沒有選擇?!?/p>

“但是現在,當我們開始思考是不是要用這個方式去達成目的的時候,是不是有更好的辦法去走捷徑的時候,就證明我的人生已經可以有選擇了。”

“我今日磨刀燉肉,不是我無能為力的憤怒發洩,也不是隻能一條路走到黑的孤勇了?!?/p>

“我的確有點心潮澎湃,究其原因,大概類似‘近鄉情怯’吧?”

“終點就在眼前了,沒有人能夠無動於衷?!?/p>

“畢竟,我有了去改變的力量,甚至,還可以挑一種方式?!?/p>

說到這裡,阿薇不由頓了下。

她聽到了自己聲音不自禁的輕顫,她想到的是毫無希望、連平反都不敢去想的那數年,想到的是回到京城一點點撥開迷霧的這一年……

各種情緒在心頭翻滾,滾到她的嗓子都疼了幾分。

就像是灶底下正噼裡啪啦爆著聲的乾柴。

清了清嗓子,阿薇一瞬不瞬地望著沈臨毓,問:“你看,我是不是往前走了很多很多步?”

沈臨毓的呼吸不由一緊。

他看到火焰在她的眼瞳中跳躍,一如他的心。

他知道阿薇姑娘走了很長很長的路,一直走到了現在,從與嬤嬤相依為命,到和陸夫人互相扶持。

人之所以為人,是那一撇一捺,都互相使著勁。

有一方少出些力氣,這個人早就塌了。

沈臨毓自己也是。

他決意翻巫蠱,一個人悶頭走了很久,後來,有了穆呈卿的幫助,到現在,父母堅定不移地站在了他的身後。

他很幸運,但他亦知道,感激他們之餘,他更感激的是沒有放棄的自己。

他和阿薇姑娘是一樣的。

走過相似的路,才會在聽到這么一個問題時,心跳不已。

是心動,也是心痛。

抬起手,沈臨毓輕輕落在了阿薇的額前,像是在安慰十年前被嬤嬤抱著倉皇逃難、不知明日是否平安的小小糰子。

“是,你走了很多很多步?!?/p>

阿薇笑了笑。

而後,她把沈臨毓的手握在掌心裡,深吸了一口氣,才又繼續道:“是否正確、對與錯,那都是後世評價的東西,我沒有那樣的視野,看不到那么廣遠的將來?!?/p>

“我只知道,做好眼前的,讓我當下走的每一步都心安理得?!?/p>

“那我就不會後悔?!?/p>

“從讓一個在明面上已經死了的人、在暗處活下來,到復仇,到有一日,我又可以成為‘我’,成為金殊薇?!?/p>

“這十年,我沒有白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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